3月22日是世界水日。今天，全世界仍有22亿人在生活中无法获得安全饮用水，联合国的目标是希望到2030年为所有人提供水和环境卫生。中国是全球人均水资源最贫乏的国家之一，人均水资源仅为世界水平的1/4。因此，深入理解水的价值，关爱水、珍惜水有重要的意义。

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特聘教授、中国长江文化研究院院长郑晓云先生到昆明滇池进行水问题调研，借此机会，记者对他进行了专访。

▲市民与游客在滇池畔喂食越冬的红嘴鸥 任维东摄

记者：大众应该怎样理解今年世界水日的主题？

郑晓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2021年世界水日的主题确定为“Valuing Water”，是一个非常生动的英语表述，如果直接翻译就是“价值化水”，或者说“赋予水价值”。当然它的含义也是关爱水、珍惜水。深入理解水的价值，是我们关爱水、珍惜水的重要思想基础。

记者：在水危机日趋严重的今天，我们如何准确理解与把握“水”的概念？

郑晓云：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国际间曾经有很多关于“什么是水”以及水的含义讨论，并且发表了很多文章和著作对这个话题进行探讨，例如瓦诺尼卡著的《水的含义》、林顿著的《什么是水》等较有影响的著作。这些问题的提出原因就在于“水是什么”似乎人人皆知，但事实上并非人人都有足够的认知和知识，在很多人中关于水的认知和知识甚至非常贫乏，在当代社会中关于水的价值认知趋于简单化。这样必然影响到人们对水的价值判断，进而影响到人们关爱水、珍惜水的态度和行为，不利于构建人类和水的和谐关系。

在我看来，水不仅仅是一种维持生命的自然物质，还是人类社会和文化的重要构建要素，在驱动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中产生了重要的作用。没有水，不仅人类的生命不能得到延续，人类的社会也同样不能维持。水在人类社会中具有的多维价值，值得我们深入去理解。

首先，水是一种驱动人类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动力物质，水构建了人类的生产力。在农业社会中，人们通过修筑农田灌溉设施，使农田得到灌溉，大大提高了农业生产力，促进了社会的发展。人类早期的文明，包括两河流域的苏美尔文明和尼罗河畔的古埃及文明都是建立在水利灌溉的基础上的。中华民族数千年的发展历史，也是一个利用水资源、善兴水利的历史，水利在中国的历史发展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世界各地，人们利用水作为动能，驱动各种生产工具，用于提水灌溉、推动石磨加工食品、带动工具加工生产生活用具等等。水能在欧洲工业革命的过程中也产生了重要的作用。在近代以来，水能到电能的转换，对人类社会的发展更是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今天水电已经成为人类最重要的清洁能源。这是我们最容易理解的水的价值。

▲环卫工人在昆明大观河打捞垃圾 任维东摄

水对人类社会的构建也产生了重要的作用。不仅仅如上面提到的两河流域文明、古代埃及文明以及印度河文明、中国的黄河长江文明等等大的文明形态，水的构建作用彰显无疑。人类早期的文明总是发源于江河流域的，没有水的这种社会动力，就没有人类文明的形成和发展。人类的居住总是优先选择在水资源丰富的地方，不论是在河流流域、湖泊、泉水畔，人们都要开发利用水资源和水环境、管理和分配水资源，形成了人们相互之间的社会关系，因为水而形成了人类的基础形态，很多地方社会组织和生活都构建于水利之上的，因此在中外形成了大量的“水利社会”。在中国，两千多年前就开始了京杭大运河的修建，这条运河不仅贯穿了中国南北，沟通了南北交通、贸易往来，也促进了文化的融合。同时，在运河两岸一系列的大城市因河而形成，包括了淮安、扬州、镇江、常州、苏州、杭州等大城市，都是因为大运河而兴起的。在世界各地我们都能看到很多的社会是构建在水资源的管理之上的，例如美国西部和西南部城市的兴起，水资源的供给起到了关键性的支撑作用。

记者：作为国际知名的水文化专家，您认为我们应当如何从文化的角度来充分认识水的价值？

郑晓云：水深刻地影响到了人类的精神世界，对人类的文化产生了重要构建和支撑作用。在水的启迪和激发中，人类创造了丰富的相关的文化艺术，包括音乐、文学等。

古代东西方贤哲们的哲学思想的形成大多受到了水的启迪，无论是古代希腊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还是中国的孔子、老子等都对水有深刻的观察、思考与感悟，从而影响到了他们的思想体系的构建。

▲一对情侣在洱海边拍摄婚纱 任维东摄

自古以来，人类就对水敬重敬畏，形成了广泛的崇拜水、祭祀水的现象，水不再是普通的自然物质，而是一种神圣的灵性物质。中国古代形成的龙崇拜现象不仅是一种影响广泛的文化现象，对于水资源的保护也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与此同时，世界上影响广泛的几大宗教，如佛教、道教、伊斯兰教等，不论其思想或仪式都和水有密切的联系。

在人类的社会生活中，形成了大量和水相关的文化现象。例如我们居住在不同的水环境周围，就可能形成相关的生活方式，中国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就是一种建立在水环境上的生活方式。我们也会在居住环境中建设和我们审美、生活娱乐追求相一致的水景观和设施，例如景观水池、喷泉等。在社会生活中，人类形成了大量相关水的礼仪习俗，例如中国傣族的泼水节、泰国的宋干节等，水都是其中的主角。水也构建起了人类的健康体系，因水而形成了和卫生相关的文化现象，包括清洁水供给、污水处理、沐浴等相关的文化，通过水对疾病的治疗等，对人类的生命安全产生了重要的作用。水总是让人们的情感获得激发、思想获得启迪、身心获得愉悦，支撑着我们的精神和社会生活，没有水，人类的文化将黯然失色，人类的文明将不可延续。水在满足上述这些人类需要的同时，都显现出了其它丰富的价值内涵。

除了以上列举的这些价值，我们还可以列举出很多水的价值，无论从人类社会大的方面，还是生活中细微的环节，包括水在我们具体日常生活中的点滴作用，不同地区、不同社会中的人们会用水来满足自己的不同需要。水的价值体现是丰富多样的。人类社会越发展，和水的关联关系会变得越复杂，水的价值体现也同样越复杂。因此水的价值在人类社会中是多维的，这是水在人类社会中的重要特性。

▲高原明珠泸沽湖 任维东摄

令人遗憾的是，水在人类社会中尽管有复杂的价值体现，但在现代生活中人们对水的价值理解却变得越来越单一化，水往往被看作是一种商品、消费品，比如我们打开水龙头、走进商店就可以获得水。这样水在很多人的观念中仅有金钱可以衡量的价值和消费价值，对其复杂的社会、文化价值的理解越来越淡化。这直接影响到人们对水的价值判断和态度，进而影响到对待水的行为。水价值的复杂化和人们水认知的简单化在当代社会中已成为一种影响到水资源可持续的显著矛盾。

记者：当前，构建“水友好型社会”，需要着重从哪些方面入手？

郑晓云：我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动人故事：一个中国西南干旱山村的女童将学校发的一瓶矿泉水省下来带回家给她生病在床的妈妈，这个故事中水体现出了亲情价值。如果我们能为贫困山区民众解决好缺水问题，这不仅体现了水在扶贫工作中的价值，也更加彰显了水在保障人民公平发展中的价值。

节水首先是一种社会行为，而支撑这种行为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关于水的价值观。如果我们没有对水深刻的价值取向，那么就不会有节水的社会行为。要构建水友好型社会，必须让全社会都拥有关于水的科学认知，对水的多维价值的理解，在此基础上构建起水友好的价值观，致力于让所有人都关爱水、珍惜水，从而去约束我们对待水的行为，构建起一个水友好型社会。这将成为建设生态文明的一种重要的社会价值基础。

我们不可将水仅仅视作一种普通的消费品和商品，它的价值也不能简单用钱去衡量，应当把水看作是一种和我们人类长远生存利益相关的物质、甚至把对待水的行为上升到道德层面。人类社会需要从自身的长远利益出发去权衡对水资源的开发利用，更加高效、绿色地使用水，更关爱水、珍惜水。提升对水的科学认知，形成水友好的价值观，从历史到现实对水的价值有深入的理解，这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

目前，我认为需要从以下几个方面着力。

一是需要科学家做出更多的科学研究和解释，做好普及工作，让更多的民众了解水在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从而理解水的多维价值。科学家们应该通过各种科普讲座、撰写研究和普及性的文章等等手段，向大众普及水的历史文化知识。二是政府应该积极推动水的知识普及，包括建设水博物馆、水文化体验场所，举办各种宣传活动，投资制作更多的传媒产品等。三是推动全社会的更多参与，通过各种渠道让民众更多地参与到学习水知识、认识水价值和关爱水的活动中，尤其是节约用水的社会行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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